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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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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醒來裏昂重新開始了十天計時。他的所有課程和玩耍時間都取消掉了,每天大部分的時間裏他都待在威利斯家的地下室裏看影片,室內游泳池練習結束之後,威利斯增加了更多的耐力訓練。

第二個“10”翻完的時候,顧清還是沒有來接他。他問威利斯顧清什麽時候回來,為什麽不給他打電話,威利斯告訴他,沒有電話響起說明顧清很安全,如果有電話的話,他爸爸才可能會有危險。

裏昂開始翻第三個“10”的時候,暗暗希望顧清不要打電話回來。威利斯在很多訓練之外開始給裏昂吃藥,吃了藥,身體上的疼更明顯,裏昂每天都希望自己能快點睡著,慢慢地,他也不太想顧清來了。

再翻完一次“10”的時候,裏昂的生活變得難以忍耐了。威利斯給他吃了好多好多藥,有些苦,有些更苦;針也每天打幾次,有些粗有些細,還有的是帶顏色的。裏昂挨不住的時候,威利斯會告訴他,這是一種療養,只是一種準備工作,距離成為顧清還有一段距離,當年他的爸爸也是這樣過來的。

裏昂有點後悔,但是每次在威利斯提到顧清的時候,他又能再堅持一下。那種療養很痛,他不僅想不起顧清來,有的時候甚至覺得他腦子裏本就不多的記憶也要消失了。每一天,威利斯的眼神都會更熱烈一點,那種眼神讓他非常害怕,仿佛在他淡忘的記憶裏,還有另外的人是這樣看他的。

第五個“10”翻到“7”的時候,裏昂終於熬不住了。他老電影看到一半睡著了,然後滿頭大汗地從地下室醒來,他忽然想不起他為什麽要在這裏,他格外想念顧清家裏的那個游戲室,還有落在顧清車裏的那個肚子空空的恐龍。

“你很棒,療養馬上就要結束了。”一直坐在他身後的威利斯抓住他的手說。

“顧清回來了嗎?”裏昂一邊躲避著他的眼神,一邊問他,“沒有回來也沒關系,你帶我去實驗室裏轉轉吧。”

“也好,”威利斯點點頭,“成為顧清需要用的針劑還在那個實驗室裏,我們取出來一些,明天開始,你就可以接受註射,開始成為顧清了。”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越來越亮:“高興嗎?”

裏昂小幅度地點點頭。

他們出門的時候天陰的厲害,風也很大。之前顧清留給他的外套有點單薄了,但裏昂還是堅持穿了出來,自己爬到安全座椅上,扣好了扣子。

實驗室還是像以前一樣的忙碌,裏昂來不及多看幾眼,威利斯就帶著裏昂去了地下室二層。他打開了一個疑似廢棄的屋子,然後自己走了進去。

“你在門後等我,躲好。”威利斯對他說:“裏面很久沒進人會有黴菌,成為顧清那樣的人以後身體會很脆弱,還不能隨便吃藥,很麻煩的。”

裏昂乖乖地在門後站好。走廊的燈時滅時亮,滅的時候什麽都看不見,亮起來的時候又太過刺眼。地下室裏沒有顧清身上的氣味,只有一種被遺忘的氣味一直跟著他。燈又一次黑下去的時候,裏昂蹲在角落裏,盯著“安全出口”的黃綠色牌子發呆。

然後他聽到了顧清的聲音。

很久沒聽到了,還隔著樓板,但是裏昂確定那就是顧清。他給他講故事的時候,他註意過,他的聲音像夏天的冰淇淋一樣,讓他感覺涼涼的很舒服。他在別人說話,仔細聽的話,他的聲音比給他講故事的時候要高一點,像硬邦邦的冰塊。

“這是一個新的研究項目,我這次去倫敦請格林教授給你們組找了英國的醫院,方便你多方面收集樣本。”顧清對他說。

“我知道了,顧教授。”那個聲音也是個男人。

“還有什麽事嗎?”

“其實是您的信用卡,”那個人停頓了一會兒,“放在我這裏有半年了,我想還給您,但是剛才走的太忙,忘記帶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見一面。”

顧清說完這句話,那人用漢語問了什麽,顧清和他又講了一會兒。兩人告別之後,那個人先走了,顧清在那裏停留了一下,之後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很輕微的電梯“叮”的聲音傳來,裏昂什麽都聽不到了。他站起身,走廊的燈又亮了起來,他忽然感覺到身體裏像有一把火一樣在燒,燒得他想尖叫。

為什麽不去看他呢?中午和別人一起吃飯,這一次真的把他忘掉了嗎?

紳士。一個紳士不會在乎是不是有人在註意他的,紳士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裏昂咬著牙堅持著,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角落裏抖得牙打在一起。樓梯間不斷地有人路過的腳步聲,他覺得每一個都是顧清,每一個都冷淡地從他面前走過去,仿佛他只是石板路間稍寬的縫隙,雖然有點不一樣,但並不耽誤他前進的腳步。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威利斯從那個屋子裏走了出來,胳膊下面夾著一個擦拭幹凈的醫藥箱,臉上卻帶著灰。

“怎麽了?”威利斯問他。

裏昂勉強對他笑了笑:“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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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實驗室這天沒什麽事情,顧清提前結束後去餐廳等陶恒歡一起吃午飯。

傑克還活著的時候,只要在實驗室裏,都是他和顧清一起吃飯。他會給顧清講很多實驗室裏發生的八卦新聞,然後將一些桃色消息包裝成極為詭異的風格講給他聽。那些故事顧清當時並不會放在心裏,但是總會在某個空閑的時候突然想起來,笑一下。他講的故事很有趣,但其實最有趣的還是他講故事的那個場景,看著極為正派的高大男人一邊吃飯一邊繪聲繪色地講著一些低級笑話,而他全程冷著臉聽,毫無反應。

如果再有機會,顧清很希望能當著他的面,對他的笑話笑一次。

年輕人並沒有遲到,甚至還早到了一點,但是看到顧清的瞬間,臉上還是掛上了非常內疚的表情。他一路跑過來,將定餐放在桌子上,然後帶著一臉的歉意和小心,從包得格外仔細的手絹裏拿出套著軟套的銀行卡。

“對對對不起,您久等了。”

顧清將軟套帶卡揣進大褂兜裏,然後將手帕放在一旁,對他道謝:“多虧你幫忙,不然真的忙不過來。”

“我應該做的。”陶恒歡壓低了聲音:“裏昂,還好嗎?”

“好多了,等他大一點,能夠理解並接受父母的事情後,我會帶他來看你。”

陶恒歡擺了擺手,連忙說:“我沒有懷疑您的意思,師兄的孩子跟著您一定過得很好。”他說完感覺不對又馬上說:“我沒有懷疑您懷疑我的意思,我只是……”

陶恒歡的額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出了一層汗,顧清點了點他餐盤旁邊的手絹,忽然問:“我很容易讓你緊張嗎?”

“謝謝。”陶恒歡抓起手帕將額頭的汗擦掉,點了點頭。可能是覺得不會更尷尬了,他說話利索了不少:“抱歉,聽師兄講了太多了,對您很景仰。”

年輕人低頭看著餐盤,盤子裏的東西看著很不錯,但他連叉子都沒有動一下。

景仰、崇拜、嘆為觀止,這都是他經常能聽到的溢美之辭,他並不相信,如果他真的如同他們說的那樣無所不能,現在就不會總覺得時間不夠用了。對他的評價上,他只相信威利斯說過的一句話——和他相處壓力很大,從長相到交談,通通令人有壓迫感。顧清相信這個,也無數次在和別人的相處中證實過這一點,所以顧清在正式接手胡安工作後,一直和實驗室裏的人維持著簡單的工作上的聯系。

他今天和傑克的師弟一起吃飯,其實是想打探一下他是否知道更多有關裏昂父母的事情,他想知道裏昂在頭三年是否受到過虐待,是否需要心理輔導。但這個情況看起來,似乎沒辦法問了——感覺再多問一句,面前這個年輕人馬上就會自刎在他面前。

“個人預測項目如果順利,以後應用場景很廣闊。”顧清挑了一個陶恒歡會感覺舒適的話題。

“啊?”陶恒歡楞了一下,然後對顧清笑了:“您不用刻意安慰我……我沒有說您刻意的意思,我只是……”

“我懂。”顧清說:“不需過多解釋。”

“我太蠢了,能有和您這樣吃飯的機會,我卻一直說些奇怪的話。”

“習慣就好了,”顧清對他說,“傑克剛開始的時候是絕對不要坐在我正對面的。”

“習慣?”陶恒歡眼睛亮了起來,“您還會願意和我一起吃飯嗎?我以為您一直沒有吃飯,是對著我這張臉吃不下去。”

“怎麽會……”顧清低頭看了看自己宛如展示品的碟子。

他開始不怎麽愛吃東西了。胡安告別蓋亞生涯的最初預兆就是這個,他會經常性地遺忘吃飯,然後在某一天,他和顧清抱怨每一口飯都很苦,之後不久,胡安默默地離開了顧清。胡安開始遺忘吃飯的時候也是28歲,之後他又工作了七年。如果和胡安的有效生涯一樣的話,他沒有幾年的時間了。

“認真講,您不吃的話,我是沒有辦法當著您的面吃飯的。”陶恒歡舉起叉子又放下。

“一起吃吧。”顧清叉起一點面放進嘴裏。

還好,沒有苦味。

“我師兄跟我說,有人花1千歐元買您的心電圖。”

“哦,他一直是一個有趣的人。”顧清咽下一口面以後,緩緩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太刺激了,開始裸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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